放手練習。



歷經四十天的飄蕩,才抵達台灣,一下飛機,我連行李都還沒領、關也還沒出,立刻打開手機撥了電話回家報平安。話筒那端爸爸的語調很平靜,甚至有些不耐煩,直要我上了高鐵再說。當下我不以為意,直到回家許久之後,某次聊天爸爸才對我說起,那天他一和我掛上電話,在旁邊的媽媽喃喃說自己一顆心終於落定下來。反而是爸爸當時的接話令我訝異萬分,他說:「哪有什麼好不安心的?」

這出自一個兩年前還因為女兒獨自前往澳洲旅行兩星期而惴惴不安的父親之口。

為民服務三十五年之後,爸爸終於退下了他盡忠職守大半生的崗位。我們父女倆或許上輩子說好了這輩子要同進退,我國小畢業時他拿到碩士學位,我離開大學同年他從公務員退休還鄉。

還記得剛上大學那一年爸爸北上洽公正好趕上他的農曆生日,隔天出門以前我抱抱他,輕輕說了聲「生日快樂」。走去上課的路上,腦中不斷想著要是自己沒有考上台北的學校,或許爸爸早已經退休在家裡做著自己想做的事,莫名的愧疚感將我淹沒幾乎讓我在宿舍裡哭出來。如今,即便我仍沒能從台北撤退,爸爸似乎也不再像四年以前牽掛這個遠在大城市求生的小女兒而不時利用出差的機會前來探望。

出門以前,爸爸順口讓我幫他帶幾支茶匙回來,還囑咐要「可以用來攪拌,不是擺著好看的那種」。領了聖旨的我,感覺自己像頭頂神聖光環的十字軍騎士(只除了是西征而非東征),一路上在每間紀念品店進出就為了找到父親大人口中那「可以攪拌的茶匙」,最後終於不負眾望帶回了四支還算精美的小湯匙,趕在他六十大壽以前抵達家門。

然而,迎接我的,除了爹娘溫暖的關心,還有爸爸兩天後要動白內障手術的消息。在醫學院打滾四年,也明白這類型的人工水晶體置換並不算太高風險的大手術,但在上醫院的前一個晚上,我依舊坐在餐桌前,把那一份手術同意書仔仔細細閱讀了幾次。直到他安然從手術室出來、複診確認恢復良好以後,我的心才終於真正放下。

還記得我最自豪的,就是學會騎腳踏車的過程中,我比別人少了那一段尖叫著「爸爸你別放手」殊不知對方早已鬆開雙手而在意識到後立刻跌個人仰馬翻的經驗。我靠著那翹一邊的輔助輪就學會了如何在單車上維持平衡。

可是,原來我才是那一直沒有真正將手從車後座上拿開過的人。

經過連續三年的練習,顯然爸爸不再對我出走外國流浪十天半月感到無比焦慮,對於我在台北闖蕩也更加放心。不放心的人卻換作是我,擔心爸爸的眼睛、心臟,掛念媽媽日趨頻繁的小病小痛。

我們都在放手練習,可是,直到自己真正開始這麼做,才發現,要放手心愛的人們,讓他們自由地走,是那麼、那麼的困難。

我不知道,還有多少時間能讓我練習,但我只希望那一個時刻別太快來臨,而我會在那以前努力準備好我自己,不讓你們放不下心。


2012.11.10 本來想投稿但怎麼寫都無法符合稿件要求,索性按照自己心意書寫,果然豁然開朗。親愛的爹,遲到很久的生日快樂,and I love you, and mommy, to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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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珍惜這裡的每一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