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統。



  我的右腳小趾趾甲上,疊著一片小小的趾甲。

  年紀小一點的時候,這個特徵還沒有很明顯。有個晚上,我和母親窩在房間裡修剪著指甲,我想起了從書本上看到的訊息:有兩片腳趾甲的人有著漢民族血統。我詢問母親,她指著自己的腳趾給我看,說道:「有呀,妳看,我的就是兩片。妳爸的就沒有。」

  父親的祖母是西拉雅族分支的馬卡道族人;他一直以自己比一般人高挺的鼻樑為傲。

  我瞪著自己的小趾,忽然有點難過。

  『我不是漢人』這個念頭在腦海裡盤桓。那個時候的我,因為自己不是「純正漢人」而沮喪。

  後來上了高中,一堂歷史課裡,活潑的歷史老師俏皮地彎起手臂,她說:「我那時候就對我爸說:『天哪我手上有那條線耶!』我爸就回答我:『對啊,那妳就是「番仔」啊!』我是『番仔』!我那時候超難過的覺得自己怎麼可能會是『番仔』?」她笑了笑,「但我現在很開心,對啊,我就是『番仔』!」

  我彎起左手臂,在手肘上方兩公分的地方,一條溝淺淺淺淺地畫過去。我是「番仔」,側著頭我想了想,沒錯呀,父親一直以來都以自己有平埔族血緣為榮;怎麼說我至少都有他的二分之一基因。

  看著那條線,我微笑起來。

  更長大一點,有一天在剪腳趾甲時,我修好了趾甲邊緣,忽然發現,右腳小趾一塊趾甲被掀開了一點,再仔細研究——並不是我的指甲被外力撞裂開,本來在大趾甲的右邊,有一塊小小的趾甲就牢牢地黏在上頭,一直以來我都誤會它是裂痕的產物。

  所以我還是漢人。

  外公是湖南人,他傳了二分之一給母親,所以我身上流著四分之一所謂「純正的中原血統」,就顯示在我的右腳小趾上。

  光是我本身、我這個人就是族群混融的產物。

  小時候聽到外省情節、族群仇恨或糾紛、二二八事件,還有年老孤單的榮民和眷村出身的孩子受到欺負,總是義憤填膺;怎麼說外公也是這樣顛沛流離過來台灣的,這麼多年來開放旅遊後他只回去過一次,也只這麼一次,他熟悉的父母、親人都不在了,經濟環境壓力讓那群不再親的親戚變成只懂利用血緣伸手要錢的陌生人。家在哪裡?在台灣嗎?台灣人不要他,口口聲聲說「支持本土」、「愛台灣」、「正港台灣人」。他為這塊土地付出過,但是這裡不要他。他想回家,但故鄉人事已非更沒有家鄉味。

  逐漸長大之後,標籤的情況在政客掌中玩弄、操縱之下更加劇烈:閩南、客家、外省、原住民、新住民。

  那我這個四分之一外省、八分之一平埔,還有其他不知道多少比例的混血孩子,能夠稱作台灣人嗎?

  當報紙上標題寫著:「台語正名為閩南語就是不愛台灣」,我當下愣住。語言雖不像血統有著那麼容易交融的特性,但語言也同樣是世代流傳下來的特徵,當你的父母都說這種語言,你自然也會說這種語言。這不是貼上標籤就能夠定義的東西。就像我血管中的鮮血,和我身上每一個細胞裡的基因,他們都沒有所謂純正,他們都是混血混血再混血之後,在我身上表現出來的。

  我在澎湖出生,在屏東長大。我流著中原漢人的血、也同樣流著馬卡道族的血。

  就如同我們這一代的每一個孩子。沒有人能夠說我們任何一個不是台灣人。

  因為我們都愛這片土地。以我們的方式。不單只是在臉書上按讚、或是在家裡客廳電視機前看著新聞破口大罵,甚至是隨著政客起舞而仇恨彼此,攻擊對方這麼做或不這麼做就是「不愛台灣」。我們都愛這片土地,用自己的方式為她付出,為她的孩子、為住在她之上的這群人、這一個社會、這一個環境而付出。

  從我們的傷口之中,流出的每一滴血都是鮮紅色的。

  沒有一個人不同。


2011.6.8 應該來拍張我的腳趾照片;照片是P的腳丫。
謝謝噗浪上的大家:有兩片腳趾甲的GAR、Ine、雅文老師、小I、鬼狼,手臂有線的畫晴、小直、阿冷,兩個都有的酵母麵包,兩個都沒有的Yvonne、小哈!;)

7 回應:

Linda Yao 提到...

我也是有線又有兩片指甲(菸)
但我覺得這種表徵的由來尚未有詳細的考據 XD

少言 提到...

妳跟我一樣!(心)
重點不是特徵,重點是...妳懂齁?妳懂齁妳懂就好。;)

Shingo 提到...

我也是都有!(跟著舉手)
血統不是最重要的,喜歡台灣到移民過來的人也是台灣人呦!

少言 提到...

(抱Shingo)
只要真心愛這片土地就夠了。

匿名 提到...

我是過客。本來只是想找找看兩片腳指甲這東西的真假,但從兩片腳趾看到純種漢人再到本土外省情緒,我只想說別傻了(如果你不能接受我強烈的字眼,我會感到遺憾但我不會收回)。

本省外省情緒的根本來至於當初"外省人" "撤退" 到台灣後,對台灣原有的人所採有的強烈鄙視的態度(本身就被鄙視過),一直都只是想回"家鄉",不想根留台灣的想法。這種不正確的想法,還有強烈的態度,在加上令人無法接受的軍法管制跟對本土(人&文)的打壓,"本省人"嗔恨"外省人"的想法自然會醞釀起來。試想,在原住民式微,漢人(既閩客)較多的情況下,這所謂的"外省人"講的是相似的話,有相近的文化,為何這些 "外省人" 卻可以有比較好的待遇,而 "本省人"卻必須遭受不同程度的打壓? 一切卻只因於不正確的想法,跟強烈的軍事打壓。。。

愛台灣跟血統無關。只要你想的是以台灣為出發點,只要你認為台灣應該放在任何其他國家(包含中國)之前,如果你可以深深的以台灣為榮,並不願意被任何的國家打壓,那你就是愛台灣,愛這個國家,這我們所稱的家鄉。

我對你外公的經歷感到悲傷,也願意承認他為台灣的付出,但如果他也是原本像我剛剛講的其中一員,只因出身而自以為是高人一等,那我會為我的認同感到不值。很多老兵在開放之前,一直著重於以前的中國,一直認為他們的"家鄉"才是"家鄉",一直不願承認台灣這片土地。在開放之後,回訪他們的"家鄉",他們的"理想與夢"都破碎了之後,才願意回頭看看自己花的大半時間的土地,開始認同這片也為他們付出了許多的土地,接受自己另一個"家鄉"。在花了30,40年後才願意正視這塊土地與其人民,我要說不氣憤是騙人的。正是這種想法才會讓本省外省的情緒演變的這麼激烈。我也知道些"獨特"的"外省"人,他們對台灣有強烈的認同,也願意放棄強加在自己身上的"血統",只接受台灣。對這些人而言,本省外省不是個問題,台灣是否可以進步才是他們眼中重要的課題。

說回來,「純正的中原血統」對你來說真的很重要嗎? 就事而論,這種血統論不也是對"台灣"人民/血統的一種鄙視? 捫心自問,你是否承認這片土地的正統,同意這個政府為一個正式國家? 如果你對台灣有個強烈的國家意識/民族意識,可以勇敢的在每個人前捍衛台灣的主權,那你就是愛台灣,那你就是台灣人。

我可以理解你心中偶有的混亂,難得的情緒,畢竟台灣社會還在舔著傷口(自己的以及外來的)下進化中。我為你的感傷而欣慰,不是因為你的痛苦,而是因為你願意為這件事情思考,也希望你對這"民族問題"再多付心思。如果你有投票權,我懇求你不要為了因為附加在你身上的"血統"而盲目的追從,廣泛的、全面性的讀取、分析所有政黨、候選人的政見,小心的決定,做個獨立思考、完全的成人,並為台灣的將來做個正面的貢獻。我也懇求你不要對現在的政治環境完全的放棄,不要讓台灣的政治繼續的陷入惡性循環,選出比較高質量的人,並將現況(慢慢的)轉變成良性循環。如果惡性循環繼續下去,這本省外省情緒只會再加深下去而不會有任何的進步。

希望我們都能以為台灣盡心盡力的目標,為台灣打造出一個全球都認同的身份,並擁有世界不容忽視的地位。共勉之。

Webber
(對不起,我以半匿名的方式留言。我自私的不想引起筆戰。)
(或許你也可以將這當做另類的浪漫)

少言 提到...

謝謝Webber的留言,雖然我不太清楚你的「別傻了」指的是我對省籍問題的小小反動還是對現今台灣政治媒體仍舊操弄族群問題而還是有人隨之起舞的遺憾。

這一篇的重點其實一直都不在於外省情結;會提起外公,只是因為在我眼中,榮民這凋零的一代在現今年代不應該再繼續被政客利用炒作成為他們獲得選票的工具。我能夠理解「本省人」對於當初「外省人」控制政府,以及其偏心制度下的不平等對待而不平心理。但我想指出的,只是這一群即將走上生命末段的老人是否真的還需要繼續像過街老鼠一般,成為政治操作下的犧牲品?

我並非單純想為榮民們洗白。我父親,一個「本省人」,也曾經在年輕時因為省籍問題,硬生生被剝奪已經取得的留學獎學金資格。他氣憤嗎?當然,可是這麼多年之後他也看淡了,放下了。

我想說的是,衝突一直都在,只要仇恨還在,同樣的問題就會不斷被提起,傷口的痂也會不斷被反覆掀開而流血。可是,如果放不下的話,這個問題就永遠沒有解決的一天。

只有寬恕能夠帶來和平。

我覺得身為移民社會的台灣,難能可貴的一點是她偉大的包容力,能夠容忍多元;我猜或許也因為,我們這一輩的台灣人也了解,自己的血統其實並沒有所謂的純正問題。

我們都是混血的,閩粵、「外省」、原住民、平埔、新住民,更甚之荷蘭或是其他我所沒提到的血緣。會以「血統」為名,就是因為在我眼中,我們都是混血,因此為了「純正血統」而戰是可笑之舉。所以「純正中原血統」對我而言重要嗎?我想如果您細看內文,會發現,我是以自己的「混血」為傲的。

如同您所言,「勇敢地在每個人前捍衛台灣的主權」確實是身為一個以自身國家為榮的國民所應做的;但這個舉動代表的意義,在我眼中,並不只是在家中客廳看著電視破口大罵,或是在臉書上按著不具名、沒有實際作用的讚,甚至是PTT/網路上的推文口水戰而已。一場耐心和氣、有條不紊的辯白甚至只是一個帶著微笑的"No, not Chinese; it's Taiwaness."都比和對方掐架攻擊來得更令我感到敬佩。

我心中並沒有混亂,有的只有對我這一代的年輕台灣人莫多的期望和可能的失望。我希望這一代的台灣人不要再繼續被政客的操作愚弄而盲目跟從,我希望這一代的台灣人能夠放下私利不要再利用族群/階級問題賺取選片而是真心想為這片土地耕作。我期望這一代台灣人能夠看透這些選舉花招,能夠認清雪白。

畢竟爛蘋果還是有腐壞完的一天,而新鮮蘋果總會再落下。

否則台灣超過100%的大學錄取率就真的只是個笑話而已。


原諒我在慕尼黑旅行時只有用不慣的小筆電鍵盤以致於現在才回覆。


P.S 特徵其實是真的有,只是代表意涵見仁見智。我並不真的想藉此劃分「血統」,只是想藉此紓發一份溢想罷。

少言 提到...

台灣是個移民社會,或許說,是片不斷被殖民的土地,乍看之下,每個政權都帶來了自己的文化洗禮,讓台灣變成了一個相對容易包容外來文化的多元社會,但是,藏在之間政權接壤的那段磨合期下的鮮血,有些被批露在陽光之下,有些則被藏在陰影處,出於政治力,手段是教育。

壞的人有很多,無辜的人也很多。傷害人的人很多,被傷害的人也很多,受過傷以後所以反過來傷害人的人也同樣存在。

期許自己在聽見某人評論人事,或看見文字記述人事時,停下來,思考一下對方為何會有這樣的想法,試圖去理解他的脈絡,不一定需要認同,但是可以做到同理、包容,甚至尊重。


在歷史的巨輪之下,橫陳許多壓碎的靈魂。
灣生是其一,我們為他們難過,因為他們思鄉的終點是台灣,我們所認同的土地,在兩地都是弱勢,還有長久以來他們在台灣所未受到的注視。
但是我們可以理直氣壯地無視,台灣所謂「外省族群」有一群同樣失去故鄉、沒有家人只能在榮民院安身的老人,只因他們思鄉的終點在對岸。
我覺得若是如此,就喪失了對待「人」的平等溫柔。

歷史不是黑白、不是正義邪惡、不是正統異端。

只有正視每一處傷痛,我們才能繼續往前走。

有一天這些人都會凋零,這道歷史傷口會逐漸癒合。
這片土地的未來已經負在我們肩上,該怎麼走,就依循著心中的認同,努力往前邁進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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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eechless。少言's 201001。北島冬日 photoset Speechless。少言's 201001。北島冬日 photos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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