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花香。



  我家後院有一株桂樹,樹形圓滿茂密,高過了一旁父親的車棚,有一半枝葉壓在屋頂上。曾經有路人騎車經過,遠遠望見桂樹形狀優美,繞進來想跟父親開價買樹;父親沒有答應。

  樹是祖父在多年之前栽下的,這麼多個春夏更迭,已經自成後院一隅美景,一到冬季便能見到枝頭開滿星星白花,即使只是匆匆到後院曬衣,也能嗅到庭院清香滿飄。

  約莫還在大學時期,一日母親傳來父親採花釀蜜的消息,從此冬日每聞家中桂花開,便會立刻反問父親是否釀蜜。

  今日下午不甚安穩的午覺睡醒,朦朧走到後院,發現父親拉著小外甥細嫩的小掌,手把手地教他採桂花。

  這是我第一次親手採花、撿花,灌糖、灌蜜,眼看一瓶桂花釀逐漸成形。

  父親說,還有另一種作法叫「桂花滷」,得先把花炒香再摻入糖漿;然而畢竟是家裡自己泡茶調味用的,不需要太過講究,最多食用以前先用熱水引出香氣,就很夠了。

  肇因於寒冷而半縮在凳子上,邊將一穗一穗的桂花剝入篩籃內,居然出乎意料地令人專注而平靜。上高中以後,年歲越長,似乎越難以安靜下來,好好地、專心地一口氣讀完一整本書;大學過半,智慧型手機大舉入侵,本來就罹患的網路成癮,戒斷症狀更加嚴重,幾乎是心思一有空閒就會掏出來滑閱;沉心讀書變成一件困難的工作,例如這日下午一本書只讀了三分之一便感覺精神不濟,困倦地只想蜷在枕上悠悠入眠。

  然而手指捻著這些細瑣、柔軟的小花瓣,將它們收集成撮,執入玻璃罐內,卻忽然不知所以地讓人心安。

  大概是世界旋轉得太快,在都市裡沉浮掙扎太久,逐漸忘記了怎麼去「生活」。

  或許這也是我始終沒有習慣台北的原因,不只是天氣惱人、交通繁忙,太多庸庸碌碌以及疲憊讓我沒有時間停下來,親手、不去思考太多地只是「做」。

  把白黃色的桂花裝滿了半個玻璃罐,去了花的枝椏整理好收拾到外頭,回來,拿了父親先前做好的桂花釀泡茶。

  這些飲食記憶似乎就是和「家」絆在一起的。冬日的桂花釀,周末的咖啡香,除夕全家十幾口人圍著一張大桌吃年夜飯。

  大一寒假返家,給當時暗戀的一個男孩寫了好幾次字,第一封的照片就是這棵桂樹,而今早已另有論及婚嫁的男友,說不定隔年就不能再在家裡吃年夜飯,今年就會是最後一次在這一張長桌,和熟悉了二十多年的家人圍爐,想想便覺得傷感。

  一個女孩子長大、結婚以後,便被迫離開從小生長的原生家庭,再被栽植移入另一個家庭之中,思及此,心裡難免不捨、憂慮、惆悵。雖然我們的母親、姨母甚至祖母們都是這樣過來的,像是婚姻女性躲不開的命運,不免更加敬佩她們的偉大。

  假使今年真是我與家人共度最後的一次新年,那些我在廚房裡嗅聞、打轉的歲月,也會停留在記憶最深處,很久、很久。


2016.1.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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